我们今天身处其中的社会，是一个为现代传播媒介（诸如影视、网络、手机等）所覆盖与呈现的社会，文化的生产、传播、接受与消费模式或者说文化运作方式以及公众的文化生活形态，主要是由现代媒介的呈示与观看构成的。①其显著特征是：“当代文化正在变成一种视觉文化”②，社会的审美活动已经远非以往文学艺术的界限和范围所能涵盖，传媒诱导下的文学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大众化、边缘化的“泛文学时代”。在社会转型及当下传媒语境之下，报纸文艺副刊如何保持既有品格又与时俱进，如何建构社会思想高标又赢得市场化生存？这是值得深思的。
 
　　一、报纸文艺副刊应具有的品格
 
　　台湾学者龙应台在《南方周末》的文艺副刊《写作》专版上开设了“你来看此花时”专栏，她对报纸文艺副刊的“辉煌”与“没落”有独到的见解，这里且以其深有感触的德国《法兰克福汇报》（F.A.Z）副刊为例，来探讨媒介社会报纸文艺副刊应具有的品格。

　　龙应台在德国生活了12年，对在德文报纸首屈一指的《法兰克福汇报》（以下简称《汇报》）中的副刊非常了解，她曾深切地感慨：“要了解德国的知识阶层对什么事情关心、有什么样的品位，《汇报》副刊是一个标帜。”③龙应台介绍说，《汇报》有相当于每天5个全版的副刊，基本上包括3种内容：评论、创作、文化消息。其中评论占了三分之二，主要有文学批评、书评（分文学类和非文学类）、戏剧评论（舞台剧、歌剧）、艺评、影评等。创作则以连载小说为主，诗、散文其次，而周日副刊必有一两篇全版或半版的短篇小说，一次刊完。作为德国首屈一指的日报，《汇报》的销量只有40万份，在一个8千万人口的国家里，这40万读者多数是大学程度以上的中产阶级，平均年龄46岁，很明显的是社会中掌有知识、决策权和影响力的读者群。

　　问题出来了：这样高高在上的副刊如何生存？为什么《汇报》副刊读者不因现今影视媒体的泛滥、电脑网络的席卷而减少？为什么大众的流行品位不威胁精致品位的市场？

　　龙应台揭示了这样的事实：其一，《汇报》的每一个编辑其实都是作家兼执行编辑，独当一面，负责文学的四个编辑，就个人的背景和专长，自然地形成四个领域；其二，文艺副刊与正刊的关系是：没有关系，这体现了它的真正独立性；报纸头版社论有一个立场，副刊的评论很可能刚好是个相反的立场，而正刊没有权力要求副刊“配合”。这跟我国“五四”时代的副刊多聘请知名学者担任编辑，只负责稿子，不负责盈亏很相仿，这样做的好处自然是让报纸文艺副刊能独立于新闻之外，凭理想为时代发声，从而提升其品格，在一定意义上，使之成为报纸的品牌。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启示：媒介社会报纸文艺副刊应追求独立、人文、个性的品格，即在经济转型的社会焦灼中，文艺副刊仍能以自己的独立品格、人文精神、个性深度为它的读者浇灌心灵的芳草地。
 
　　二、如何提升报纸文艺副刊的品格
 
　　⒈报纸文艺副刊编辑应具有深厚的人文学养

　　报纸文艺副刊编辑的人文情怀与专业素养是否深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份文艺副刊的品格之高下。我国晚清及五四以降的报纸文艺副刊如《时事新报·学灯》《民国日报·觉悟》《晨报副刊》等在当时文坛上引领风骚，“成了发表新思想，开拓新文艺的自由园地”④。陈平原先生通过对1890年至1930年的报章研究发现，晚清及“五四”以降的报纸文艺副刊之所以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聘请著名作家、学者来担当“主持人”。“人家有眼光，有魄力，人脉广，师友多，还有就是不介入经营，不考虑盈亏，只是将其作为发表好作品的园地来认真经营。”⑤

　　在这里，我们可以借用法国学者布迪厄的文学场理论来观照报纸文艺副刊编辑应具有的文化品格。布迪厄认为，文学场每时每刻都是等级化的两条原则——“不能自主的原则”和“自主的原则”（比如“为艺术而艺术”）斗争的场所，前者依赖的是“外部等级化原则”（即商业原则），后者依赖的是“内部等级化原则”（即艺术原则）。而文学场的自主程度，体现在外部等级化原则在多大程度上服从内部等级化原则⑥。由此，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启示：报纸文艺副刊的编辑作为报纸文艺作品传播的“把关者”、“守门人”，的确不应过多地屈从商业原则，而应当具有一种深厚的人文学养，始终追求作品的内蕴、品格，力求给它的读者在后现代社会的生存境遇中带来精神的慰藉。

　　⒉报纸文艺副刊应重新定位

　　媒介社会各阶层、群体的读者，由于其生活阅历、性格、文化、行业等不同背景，他们对于报纸的阅读趣味和需要存在很大差异，因此可以从社会人的角度对其进行大致分类，找准他们相应的阅读趣味和需要，以此来分析今天报纸文艺副刊应进行怎样的读者定位。沙克先生将报纸副刊的受众大致分为政治社群、知识分子社群、普通市民阶层、经济社群和行业社群⑦，其中知识分子社群对于报纸文艺副刊的阅读趣味应是“相对高级，比较系统、深刻、独到” ，更注重“知识信息、文化含量、审美价值、精神诉求、人性化程度和真理感觉”⑧。与此有很大差异的普通市民阶层，却可能更多追求通俗、感性的阅读趣味，他们需要市井风俗、消遣娱乐、生活诉求等丰富信息。

　　由此，我们可以断定，今天媒介社会的报纸文艺副刊在重新自我定位的时候都会面临一个问题：它呼唤的是什么阶层什么年龄什么品位和知识的读者群？这将直接决定一份文艺副刊的面貌。我国新世纪的报纸文艺副刊在这方面做了卓有成效的实践探索。例如，我们读者阅读文艺副刊，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像《南方周末》这样的带有很强的精英意识和人文关怀的大报，也可以选择像《楚天都市报》这样的面对最广大市民阶层、极为大众化的地方小报。一纸风行的《南方周末》从她办报的第一天开始，就把办报理念准确定位在“启蒙”上——做沟通知识分子和大众的桥梁。进入新世纪以来，《南方周末》在对中国报业未来走势分析的基础上，更提出了“以精神缘为纽带的严肃周报”的目标，努力彰显智慧、思想与人文的深度与温度。这就是把握今日媒介社会的特点，准确定位办报思路的成功典范之一。

　　⒊为读者“策划”高品质的作品

　　前面谈到报纸文艺副刊的“没落”与今天信息时代的传媒形式越来越多，读者的阅读心理和阅读需求多元化密切相关，但究其实质，现代传媒发达本身并非报纸文艺副刊“没落”的根由，回到本原，文艺编辑在对读者准确定位的基础上，“策划”高品质的作品，呼唤、吸引它真正的读者，这才是今天报纸文艺副刊生命力的体现。

　　让我们先来关注媒介社会的阅读。因特网改变人类的生存方式及精神风貌，早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然而数码时代先进的技术手段，对于真正的阅读者，尤其是追求人文精神的阅读者，永远只能是辅助工具。真正的阅读是一门学问，尤其是人文阅读，它更多地对读者个人的意志、慧心、悟性、情感以及想象力等有较大的依赖，而这不是技术先进的传媒手段本身能奏效的。今天媒介社会的阅读心理与需求的确应当多元化，但人的心灵总需要静下来，读者对于深刻的阅读永远是渴求的。我们的报纸文艺副刊就应该在对读者准确定位的基础上，努力编辑策划高品位的作品，提升文艺副刊的影响力。

　　张邦卫先生在考察现代传媒视野下的文学与文学理论时，曾专门探讨了当下为策划而文学的时代风潮，这明显带有物质社会功利化的追求，但现在我们借过来讨论报纸文艺副刊的作品“策划”，却可以有力地追问：为什么群体而“策划”？“策划”什么品质的文艺题材作品？假如文艺副刊编辑的策划具有新闻的眼光，与读者的人情物感、生存境遇等同声相求、牵手贴心，这样的策划无疑是受关注的、有影响力的。

　　例如，《南方周末》在准确定位的基础上，非常注重文艺副刊的策划，比如人文专栏的设置，作家、学者龙应台的“你来看此花时”专栏，朗生的“一亩三分地”专栏等，其间所发表的《看》《我村》《做一个真正自食其力的农人》等充溢着浓厚的人性关怀，对于现代社会的人们是一种难得的心灵润泽。在人文专栏设置之外，另一类就是捕捉新闻热点，做深度策划。文艺副刊是报纸的一部分，它的选题及内容如果能够关注社会尤其是文艺（文化）热点，更敏锐、更深刻地捕捉瞬息万变的世态中有价值的东西，把读者关心的主题用文艺作品形式表达出来，并且挖掘其内涵，那么读者接受的信息、容量及精神含量将是很丰富的。 例如，针对2008年文艺界的一些新闻热点，《南方周末》文艺副刊专门策划了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专题、诺贝尔文学奖专题、第六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7年度诗人专题。

　　文艺副刊就是一个社会的文化指标。“无论什么时代，社会有多么成熟深刻，副刊就有多么成熟深刻；或者，反过来说，副刊有多么成熟深刻，社会就有多么成熟深刻。”⑨因此，报纸文艺副刊在进行准确自我定位的基础上，如果能坚持一种较深沉的人文品格，坚持对人生世事做较为认真的思考、严肃的探索，那么我们社会的文化标杆定会跨在前面。
 
　　注释
 
　　①参见张邦卫：《媒介诗学：传媒视野下的文学与文学理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8月，第1页，第333页

　　②[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第156页

　　③龙应台：《脑力激荡的磁场》[N]，《文汇报·笔会》，1997-9-17

　　④郑伯奇：《发刊的话》[N]，《秦风日报·工商日报联合版副刊》第一期，1945-5-4

　　⑤陈平原：《现代中国文学的生产机制及传播方式——以19世纪90年代至上世纪30年代的报章为中心》[A]，陈平原著《文学的周边》[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年5月，第148页

　　⑥同①

　　⑦沙克：《抓住报纸副刊的受众与市场》[J]，《传媒观察》，2009（3）

　　⑧同⑦

　　⑨同③